我撕掉那封滚烫的情书,把他推向我最好的朋友。他却在深夜砸开我的房门,眼眶通红地问我为什么。我当着他的面,一点点卸掉精致的妆容,露出那道狰狞的疤。因为我这张曾被他盛赞为“缪斯”的脸,是他亲手毁掉的。
章节(一)
我叫林曦。
在A大,这个名字等同于艺术系的白天鹅。
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,复古红唇,永远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,裙摆摇曳生姿。
我是所有男生心里的梦,也是所有女生口中的“绿茶”。
他们不知道,这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,是一张面具。
面具之下,是另一个名字,林简。
一个被遗忘在角落,布满尘埃的名字。
“林曦,沈学长又在看你了。”
同桌用手肘撞了撞我,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羡慕。
我抬起眼,目光穿过画室里林立的画板,精准地落在那个人身上。
沈之。
雕塑系的天才,A大无可争议的男神。
他站在窗边,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,侧脸线条冷硬得像他刀下的石膏。
他的视线,确实落在我身上。
专注,滚烫,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和……痛苦。
我心中冷笑一声。
痛苦?
他有什么资格痛苦。
我收回视线,指尖的炭笔在素描纸上划出凌厉的线条,一如我此刻的心情。
“没兴趣。”我淡淡地开口,声音像浸了冰。
同桌撇撇嘴,“切,全校谁不知道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装什么高冷。”
天造地设?
我垂下眼,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人像。
那是一张破碎的石膏像,五官模糊,一道裂痕从眉心贯穿到嘴角。
就像一年前,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从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。
我的脸。
放学铃声响起。
我收拾好画具,第一个走出画室。
沈之就等在门口。
他很高,身影笼罩下来,带着一股好闻的松木和石膏粉混合的味道。
是我曾经最迷恋的味道。
现在只觉得刺鼻。
“林曦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。
我没停步,绕过他就要走。
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他的掌心很烫,像烙铁,烫得我皮肤下的那道疤痕都在隐隐作痛。
我猛地甩开他。
“沈学长,有事?”我的语气疏离得像个陌生人。
他黑沉的眼眸紧紧锁着我,像是要在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。
“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他说。
我笑了,明艳的红唇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。
“搭讪的方式未免太老套了,沈学-长。”
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。
他没有理会我的嘲讽,只是固执地看着我。
“她的眼睛也像你这样,看人的时候,里面像藏着一整片星空。”
我的心脏,骤然一缩。
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
别说了。
闭嘴。
“可惜,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染上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,“我把她的星空,弄碎了。”
章节(二)
我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沈之的话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入我伪装坚硬的心脏。
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,我反锁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大口喘息。
力气被抽干,我缓缓滑坐在地。
镜子里,映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。
我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右边的眉骨,再到眼角。
那里的皮肤,光滑细腻。
可只有我知道,这层完美的皮肤之下,是什么样的丑陋。
是纵横交错的疤痕,是凹凸不平的肉芽。
是那场大火留下的,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我走进浴室,打开水龙头。
冰冷的水扑在脸上,我开始卸妆。
卸妆油,洗面奶,一遍又一遍。
仿佛要搓掉一层皮。
直到那张“林曦”的脸彻底消失,属于“林简”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。
镜子里的女孩,半边脸是天使,半边脸是魔鬼。
我看着她,她也看着我。
眼里的恨意,浓得化不开。
沈之。
你毁了我的一切,现在又来假惺惺地怀念什么?
第二天,我在学校的公告栏前,看到了全国大学生艺术展的报名通知。
特等奖的奖励,是去巴黎美术学院交流一年的机会。
巴黎。
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。
也是……我曾经和他约好要一起去的地方。
我的目光落在报名表上,雕塑组的指导老师那一栏,赫然写着沈之的名字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机会,还是陷阱?
“你也想报名?”
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我回头,是我的室友兼“闺蜜”,许念。
她长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,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。
她是全校唯一一个知道我“秘密”的人。
当然,是删减版的秘密。
她只知道我遭遇过意外毁了容,靠着高超的化妆技术改头换-面,来A大开始新生活。
她不知道,那场意外的始作俑者,就是她暗恋的男神,沈之。
“是啊,”我冲她笑了笑,“这么好的机会。”
“可雕塑组的指导老师是沈学长啊,”许念的眼神有些担忧,“你不是一直躲着他吗?”
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
“以前是躲着,现在,我改主意了。”
我要的,从来不是躲。
我要的,是站在最高的地方,让他看清楚,他亲手毁掉的是什么。
我要让他,为他所做的一切,付出代价。
我拿起笔,在报名表上,一笔一划地写下“林曦”两个字。
字体锋利,力透纸背。
交表的时候,我去了雕塑系的办公室。
沈之正好在。
他正在打磨一个半成品的人像,没穿外套,只着一件黑色T恤,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。
听到动静,他抬起头。
看到是我,他的动作停住了。
我将报名表放到他桌上。
“沈老师,我报名。”
他没看那张表,视线灼灼地盯着我的脸。
“为什么选雕塑?”他问,“你不是主攻油画吗?”
“想试试,不行吗?”我反问。
“可以。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只是,雕塑需要绝对的专注和……诚实。”
他意有所指。
我装作听不懂,拿起他桌上的一把刻刀。
刀锋冰冷,闪着寒光。
“我很诚实。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“对我自己,很诚实。”
章节(三)
雕塑课的第一天,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。
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,许念也在。
她看到我,眼睛亮了亮,朝我招手。
我坐到她旁边。
沈之走进来的时候,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
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。
他没看任何人,径直走到教室中央的转台上。
上面蒙着一块巨大的白布。
“今天,我们不谈技巧,只谈‘表达’。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,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。
他伸手,猛地扯下白布。
一尊破碎的女性雕像,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雕像的面部被刻意凿毁,看不清五官,只有一道狰狞的裂痕,从眉心蔓延至下颌。
身体的姿态却是舒展的,仿佛在拥抱什么,又像是在挣扎。
一种破碎到极致的美感,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,同时冲击着我的视觉。
教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只有我,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,血液里一片冰凉。
那裂痕的位置,那挣扎的姿态……
和我脸上的疤痕,和我在火场里的记忆,一模一样。
他在干什么?
用这种方式,一遍遍地提醒我那场噩梦吗?
“这是我最近的作品,名叫《她》。”沈之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终,定格在我的脸上。
“你们从它身上,看到了什么?”
许念举起了手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毁灭和新生。”她轻声说,“虽然面部被毁了,但身体的姿态充满了力量感,像是在废墟中重生。”
沈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。
“还有吗?”
他的视线,依然胶着在我身上,像一张网,让我无处可逃。
我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我只看到了残忍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。
所有人都看向我。
“创作者为了自我满足,将痛苦和毁灭强加在一个虚拟的‘她’身上,并冠以‘艺术’之名。这是一种傲慢,也是一种残忍。”
我的话音刚落,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许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。
沈之的脸色,一瞬间变得煞白。
他紧紧地盯着我,下颌线绷得死紧。
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”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就凭……”我站起身,一步步走到那尊雕像前。
我伸出手,冰凉的指尖,轻轻拂过那道狰狞的裂痕。
“……我也曾这样,被人当成一件作品,肆意地毁灭过。”
我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千钧的重量。
那一刻,我看到沈之的眼底,有什么东西,彻底碎了。
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撞到了身后的桌子,发出一声巨响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只有我知道,我的第一刀,已经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脏。
这只是开始,沈之。
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,我会让你,百倍千倍地品尝。
章节(四)
那堂课,不欢而散。
沈之几乎是逃离了教室。
我成了全系公敌。
“林曦,你太过分了!你怎么能那么说沈学长?”
“就是,她以为她是谁啊?懂不懂什么叫艺术?”
“哗众取宠的绿茶罢了,想用这种方式吸引沈学长的注意,真恶心。”
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。
许念是唯一一个还愿意和我说话的人。
“曦曦,你今天……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我看着她澄澈的眼睛,里面满是担忧。
我突然觉得很累。
“没事。”我摇摇头,挤出一个笑容,“我只是,不喜欢那件作品。”
她没再追问,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好东西。
“走吧,我请你喝奶茶。”
我看着她单纯的笑脸,心里五味杂陈。
许念,对不起。
我注定要利用你的喜欢,去伤害你喜欢的人。
接下来的几天,沈之没有再出现。
雕塑课由助教代上。
我乐得清静,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创作里。
我选择的材料,是玻璃。
易碎,锋利,透明。
像极了现在的我。
我用喷灯将玻璃烧得通红,再用钳子将它扭曲成我想要的形状。
高温炙烤着我的皮肤,那种灼痛感,让我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。
我正在做的,是一只天鹅。
一只翅膀折断,颈项却依旧高傲地扬起的天鹅。
它的身体,布满了细密的裂痕,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又绚丽的光。
许念来看过一次,她说:“好美,但也……好悲伤。”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
这天晚上,我独自在工作室待到很晚。
当我完成最后一道工序,关掉喷灯时,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我没带伞。
正当我准备冒雨冲回宿舍时,工作室的门,被推开了。
沈之站在门口。
他浑身湿透,黑色的发丝贴在额前,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。
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。
四目相对,空气仿佛凝滞了。
他一步步向我走来。
我下意识地后退,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工作台。
他没有停下,一直走到我面前,将我困在他和工作台之间。
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潮湿,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。
“为什么?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你到底是谁?”
他的眼神像两簇幽暗的火,要把我烧穿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沈老师,你喝醉了?”
“回答我!”他突然低吼一声,一拳砸在我身侧的桌面上。
砰!
桌上的玻璃碎片都跟着跳了起来。
我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跳。
“我不认识你,”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眶泛红,“但我总觉得,我欠了你很多东西。”
“一条命,够不够?”
他像是被我的话蛊惑了,喃喃自语。
我的呼吸一窒。
他知道了?
不可能。
“沈学长,请你自重。”我推开他,想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出去。
他却猛地攥住我的胳-膊,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。
“那天在教室里,你说的话,是什么意思?”他逼近我,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,“谁把你当成作品,毁灭了你?”
他的脸离我那么近,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痛苦。
我心中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。
“一个……和我曾经很像的人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“林。”我顿了顿,吐出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名字,“简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抓着我胳膊的手,猛地松开了。
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绝望。
(付费卡点)
章节(五)
沈之失魂落魄地走了。
我赢了这一回合,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。
心脏某个角落,反而空落落的,像是被雨水灌了进去,又冷又潮。
我回到公寓,把自己泡在浴缸里。
热水漫过身体,也漫过那道丑陋的疤。
我闭上眼,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之刚才的样子。
那种绝望,不似作伪。
可那又怎样?
一年前,我躺在病床上,看着镜中自己那张鬼一样的脸时,我的绝望,谁又看到了?
他一句轻飘飘的“对不起”,就能抹去我身上和心上的伤疤吗?
不能。
我猛地从水中坐起,水花四溅。
林曦,清醒一点。
你的目的,不是让他痛苦。
你的目的,是让他身败名裂,一无所有。
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。
全国大学生艺术展的初选结果出来了。
我和沈之的那件作品《她》,双双入围。
我的玻璃天鹅,名叫《断翼》。
消息一出,整个艺术系都炸了。
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靠着挑衅沈之来上位的跳梁小丑。
我的作品,和他的放在一起,简直是公开处刑。
“就那只破玻璃鸟?也配和沈学长的《她》相提并论?”
“肯定是评委瞎了眼。”
“等着瞧吧,决赛她肯定被刷下来。”
我不在乎这些议论。
我只在乎,沈之的反应。
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。
不再是质问和逼迫,而是沉默的注视。
在我去食堂的路上,在我去图书馆的路上,在我回公寓的路上。
他的目光像一道影子,如影随形。
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……某种我看不懂的情愫。
我烦不胜烦。
这天,我正在工作室给《断翼》做最后的加固。
沈之又来了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站在门口,静静地看着我。
我忍无可忍。
“沈老师,你很闲吗?”我头也不抬地问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。
就在这时,许念端着一杯热可可走了进来。
“曦曦,我来看你啦。”她笑着把可可递给我,“咦,沈学长也在?”
看到沈之,她的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。
一个计划,瞬间在我脑海中成型。
我接过可可,喝了一口,然后转向沈之,脸上是我惯有的疏离。
“沈老师,如果你没什么事,可以先离开吗?你在这里,会打扰到我和……我的朋友。”
我刻意强调了“朋友”两个字。
沈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。
许念却因为我这句话,眼睛亮得惊人。
她鼓起勇气,看向沈之。
“沈学-长,我……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作品《她》,我能……我能跟你聊聊我的想法吗?”
她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沈之的目光,却依然落在我身上。
我避开他的视线,拉起许念的手,冲她眨了眨眼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加油。”
然后,我转过身,对沈之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。
“沈老师,我朋友很喜欢你,你应该不会拒绝一个这么可爱的女生的请求吧?”
我把许念,像一件礼物一样,推到了他面前。
沈之看着我,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线。
良久,他移开视线,看向满脸期待的许念。
“好。”他哑声说。
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,我嘴角的笑容,一点点冷却。
手中的热可可,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。
我把它倒进了垃圾桶。
章节(六)
许念恋爱了。
或者说,是她单方面认为的“恋爱”。
沈之并没有拒绝她的靠近。
他会陪她去图书馆,会指导她的作品,甚至会……和她一起吃饭。
尽管大多数时候,他都是沉默的。
但这对许念来说,已经足够了。
她每天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,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她和沈之的“甜蜜”日常。
“曦曦,你知道吗?沈学长今天夸我的构思有进步了!”
“曦曦,沈学长喜欢喝不加糖的美式,好酷哦。”
“曦曦,我们今天在食堂遇到了,他把他不吃的青椒都夹给了我!”
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,一边用砂纸打磨着玻璃的锋利边缘。
“是吗?那很好啊。”我淡淡地回应。
“曦曦,你真好。”许念突然抱住我,“如果不是你,我根本没有勇气跟沈学长说话。你就是我的神仙教母!”
神仙教母?
我自嘲地勾了勾唇。
不,我只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,操纵着这一切的魔鬼。
许念,你现在有多快乐,将来就会有多痛苦。
而这份痛苦,是我亲手为你准备的。
对不起。
我把所有的情绪,都倾注到了我的作品《断翼》上。
我用金色的熔料,一点点地修复它翅膀上的裂痕。
这个过程,被称为“金缮”。
用最贵重的物质,去修复残缺。
这是一种承认,也是一种升华。
修复后的天鹅,裂痕变成了美丽的金色纹路,在灯光下熠熠生辉。
它依然是破碎的,但它的破碎,也成了它美丽的一部分。
这天,我正在给作品拍照,准备提交决赛资料。
沈之走了进来。
他好像又瘦了些,眼下的乌青更重了。
他的目光落在修复后的《断翼》上,久久没有移开。
“金缮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你想表达的,是‘和解’吗?”
和解?
多么可笑的词。
“不,”我看着他,冷冷地开口,“我想表达的是,有些伤口,就算用金子填满,它也依旧是伤口。永远都在那里,提醒着你,曾经有多痛。”
我的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刀。
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,脸色苍白如纸。
“林简……”他终于,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名字,“是你,对不对?”
我心中一震。
他知道了。
比我预想的,要早。
我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欣赏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。
“一年前,北郊的废弃陶瓷厂,那场火……”他的声音在颤抖,“失踪的那个女孩,是你。”
不是疑问句,是肯定句。
“是我。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承认了。
在这一刻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伪装太累了。
现在,游戏才真正开始。
沈之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他一步步向我走来,像是要跪下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反复地呢喃着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。
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的时候。
许念的身影,出现在了门口。
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,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,彻底僵住。
“沈学长……曦曦……你们……在干什么?”
章节(七)
空气凝固了。
许念的脸,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。
她手里的保温桶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滚烫的汤洒了一地。
沈之僵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是被人撞破秘密的狼狈和无措。
我却笑了。
我走到许念身边,扶住她冰冷的手臂,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。
“念念,你别误会。沈老师只是……在为他以前犯下的错,向我道歉。”
“错?”许念茫然地看着我,又看看沈之,“什么错?”
我叹了口气,垂下眼,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。
“沈老师他……曾经伤害过我一个很重要的人。”
我把故事编得天衣无缝。
我说,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,叫林简。
我说,我妹妹曾经和沈之是恋人。
我说,因为一场意外,沈之害得我妹妹毁了容,至今下落不明。
我说,我来A大,改名换姓,就是为了替我妹妹,向他讨一个公道。
每一个字,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隐忍。
许念听得目瞪口呆。
她看向沈之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……失望。
沈之没有反驳。
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我,眼神里是比深渊还要浓重的痛苦。
他知道我在撒谎。
但他无法拆穿我。
因为一旦拆穿,他就要当着许念的面,承认他毁掉的,是我这张脸。
他不敢。
“所以……”许念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接近我,利用我,都是为了报复他?”
我没有回答,只是沉默地看着她。
沉默,是最高明的肯定。
“啪!”
一个清脆的耳光,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。
火辣辣的疼。
“林曦,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!”许念哭着喊道,“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,你却一直在利用我!你太可怕了!”
她哭着跑了出去。
很好。
计划的第二步,完成了。
让沈之众叛亲离,让他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。
我转过头,迎上沈之几乎要杀人的目光。
“满意了?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。
“还不够。”我抬手,擦掉嘴角的血迹,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,“这只是开胃菜。”
我绕过他,走到我的《断翼》面前。
“沈老师,决赛见。”
我抱着我的作品,与他擦肩而过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们之间,再无转圜的余地。
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
决赛的场地,设在市美术馆。
我的《断翼》和沈之的《她》,被并排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。
一尊是破碎的石膏,一尊是修复的玻璃。
一个代表着毁灭,一个代表着重生。
像是一个绝妙的讽刺。
评委和观众们在两件作品前流连,议论纷纷。
大多数人,依旧更看好沈之。
他的作品,技巧更成熟,冲击力也更强。
而我的《断翼》,在他们看来,虽然精巧,却失之匠气。
我不在意。
因为我准备的,从来不只是一件作品。
而是一场,盛大的审判。
主持人开始介绍作品。
当介绍到《她》的时候,沈之走上了台。
他看起来很憔悴,但依旧站得笔直。
他没有介绍作品的理念,而是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他拿起话筒,目光穿过人群,直直地看向我。
“这件作品,是我的赎罪。”
他开口,声音通过麦克风,传遍了整个展厅。
“我曾经,因为我的自负和疏忽,毁掉了一个女孩的全部。她的容貌,她的未来,她的一切。”
全场哗然。
我攥紧了拳头。
他想干什么?
“我知道,任何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。但我还是想在这里,当着所有人的面,对她说一句——”
他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对不起。”
章节(八)
整个展厅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沈之身上。
又从他身上,转移到我身上。
他刚刚那番话,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但在场的,谁听不出弦外之音?
尤其是,他还提到了“毁容”。
联想到之前许念在系里哭诉我利用她报复沈之的传闻……
真相,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。
人们看我的眼神,瞬间变了。
从不屑和鄙夷,变成了同情和怜悯。
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。
“原来是这样,怪不得林曦一直针对沈之。”
“天啊,沈之居然是这种人?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“所以林曦脸上是假的?她毁容了?”
我站在原地,浑身冰冷。
沈之,你好狠。
你用这种自曝的方式,把自己放在一个“忏悔者”的位置上。
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。
也把我,推上了一个尴尬的境地。
现在,我成了那个不依不饶,心胸狭隘的复仇者。
而他,成了勇于承担错误的“好男人”。
主持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,一时不知该如何控场。
就在这时,我缓缓地走上了台。
我从他手中,拿过话筒。
“沈老师的忏悔,很精彩。”
我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。
“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,男主角声泪俱下,观众感动得一塌糊涂。”
我的话,让刚刚有些感动的气氛,瞬间冷却。
沈之的脸色,又白了几分。
“只可惜,”我话锋一转,看向他,眼神冰冷如刀,“你问过女主角,愿不愿意陪你演这出戏吗?”
我抬起手,当着所有人的面,摘下了我那副用来伪装瞳色的美瞳。
露出了我原本的,浅褐色的瞳孔。
和沈之那尊雕像《她》眼中,一模一样的颜色。
然后,我从包里,拿出了一瓶卸妆水和一包化妆棉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我开始,一点一点地,卸掉我右半边脸的妆。
那层完美的,被无数人称赞过的皮肤,被我亲手擦去。
露出了下面,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,狰狞的,粉红色的疤痕。
像一条丑陋的蜈蚣,盘踞在我脸上。
“啊!”
台下,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闪光灯疯狂地闪烁,要将我此刻的狼狈,永远定格。
我没有理会。
我只是举着那张沾满了粉底的化妆棉,把它展示给沈之看。
“现在,看清楚了吗?”
我的声音在颤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。
“这就是你的‘赎罪’,这就是你所谓的‘对不起’!”
“你把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,然后躲起来,创作你那件狗屁的艺术品,来抒发你廉价的愧疚!”
“现在,你又站在这里,当着所有人的面,揭开我的伤疤,来成全你‘勇于担当’的好名声!”
“沈之,你告诉我,你凭什么?!”
我的声音,一声比一声高,一声比一声凄厉。
像杜鹃泣血。
沈之彻底呆住了。
他看着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,看着我眼中滔天的恨意,整个人摇摇欲坠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他想解释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你没有?”我笑了,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,“那场火,是怎么烧起来的?你为了赶工,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,是不是事实?火灾发生后,你第一个逃了出去,把我一个人丢在火场里,是不是事实?!”
“不是的!”他终于崩溃地大吼出来,“我没有丢下你!我回去找你了!可是……可是房梁塌了,我被砸晕了过去!”
他指着自己的额角。
那里有一道很浅的疤,平时被头发遮着,根本看不见。
“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医院了。他们都说你失踪了,我找了你整整一年!我快疯了!”
他的声音里,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。
我愣住了。
他回去找我了?
那道疤……
我的记忆,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。
火光,浓烟,灼热的痛感,还有……一个模糊的,向我伸出手臂的身影……
不。
不可能。
这一定是他为了脱罪,编造的谎言。
我不会再相信他了。
永远不会。
章节(九)
那场决赛,成了一场闹剧。
我和沈之,谁都没有获奖。
但我们都“出名”了。
第二天,我俩的照片就登上了本地社会新闻的头版。
标题很耸动——《天才艺术家的爱恨情仇:是救赎还是二次伤害?》。
我成了那个身心俱残的悲情女主角。
沈之,则成了那个备受争议的渣男。
A大连夜发出公告,暂停了沈之的一切教学和学术活动,成立调查组。
他的人生,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,急转直下。
身败名裂。
一无所有。
我赢了。
我终于,亲手毁掉了他。
可是,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?
我的心里,空得像一个黑洞,不断地吞噬着我。
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,三天三夜。
不吃不喝,不睡。
我就坐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,看着镜子里那张半魔鬼半天使的脸。
看着那道疤。
沈之的话,像魔咒一样,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。
“我回去找你了。”
“我快疯了。”
是真的吗?
我的记忆深处,那个模糊的身影,真的是他吗?
我不敢想,也不愿想。
第四天,门铃响了。
我以为是记者,不想理会。
但门铃固执地响个不停。
我烦躁地起身,猛地拉开门。
站在门口的,是许念。
她看起来很憔ăpadă,眼睛又红又肿。
看到我,她愣了一下,然后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。
“这个,是给你的。”
她的声音,沙哑干涩。
我没接。
“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“你先看看。”她把纸袋塞进我怀里,“看完,你再决定,要不要原谅我,或者……原谅他。”
说完,她就转身走了。
我迟疑了一下,还是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。
里面,是一沓资料。
有当年那场火灾的事故调查报告。
有医院的就诊记录。
还有……沈之的心理评估报告。
我颤抖着手,一张张地看过去。
事故报告上,清晰地写着:起火原因,系老旧线路短路,并非违规使用电器。现场发现两名伤者,一名女性,身份不明,被及时救出,送往市一医院。另一名男性,沈之,因二次进入火场救人,被掉落物砸中头部,造成重度脑震荡,并伴有短期记忆混乱。
我的脑袋,“嗡”的一声。
二次进入火场……救人?
我迫不及待地翻开医院的记录。
沈之的入院时间,比我晚了半个小时。
诊断结果,和报告上的一致。
而他的心理评估报告上,赫然写着:重度抑郁,创伤后应激障碍(PTSD)。主要诱因,是坚信自己害死了女友,并对此产生强烈的自责和罪恶感。
纸张,从我指尖滑落。
散了一地。
原来,他没有撒谎。
原来,他才是那个回去救我的人。
原来,他和我一样,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。
原来,这一年里,备受煎熬的,不只我一个。
我一直以为的真相,我一直坚持的复仇,我一直引以为傲的计划……
在这些冰冷的白纸黑字面前,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我,都做了些什么?
我捂住脸,发出一声压抑的,像小兽一样呜咽。
眼泪,第一次,为他而流。
章节(十)
我疯了一样地跑了出去。
我要去见他。
我要告诉他,我错了。
我要告诉他,对不起。
我跑到A大,跑到雕塑系,跑到他的工作室。
都空无一人。
我打他的电话,关机。
我问遍了所有认识他的人,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他消失了。
在我终于看清真相的时候,他从我的世界里,彻底消失了。
巨大的恐慌,瞬间攫住了我。
我害怕,我怕他会做傻事。
那份心理评估报告,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上。
我去了他的公寓。
敲了很久的门,都没人应。
就在我绝望地准备离开时,隔壁的门开了。
一个老奶奶探出头来。
“姑娘,你找小沈啊?”
“是的,奶奶,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?”我焦急地问。
“他搬走啦,今天早上刚走的。”老奶奶说,“我看他提着个大箱子,好像是要出远门。”
“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?”
“这倒没有。”老奶奶想了想,又说,“哦,对了,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说如果你来了,就给你。”
老奶奶递给我一把钥匙。
是沈之公寓的钥匙。
我的手在发抖。
我打开了他家的门。
房间里,空荡荡的。
他所有的东西,都搬走了。
只在客厅的正中央,立着一尊雕物。
用白布盖着。
我走过去,心跳如鼓。
我伸出手,缓缓地,揭开了那块白布。
白布之下,是一尊全新的雕像。
不再是破碎的《她》,也不再是挣扎的姿态。
那是一个完整的,微笑着的女孩。
她的脸上,没有狰狞的伤疤。
那道曾经的裂痕,被雕刻成了一道绚烂的星河。
星河里,点缀着无数细碎的,闪光的颗粒。
像是眼泪,又像是星辰。
在雕像的底座上,刻着一行小字。
——我的姑娘,愿你的余生,伤疤变星河,所遇皆坦途。
落款是,沈之。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汹涌而出。
我蹲下身,抱着那尊雕像,哭得撕心裂肺。
沈之。
你这个傻瓜。
大傻瓜。
你用你的方式,和我做了最后的告别。
你原谅了我所有的伤害,所有的报复。
你甚至,还在祝福我。
你让我,该如何自处?
……
三年后。
巴黎,罗浮宫。
一场名为《涅槃》的个人艺术展,正在举行。
展出的,是青年艺术家林曦的一系列作品。
有玻璃烧制的《断翼》,有金缮修复的器皿,还有……一尊以星河为疤的女孩雕像。
我站在那尊雕像前,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,脸上未施粉黛。
那道疤,依旧在。
但我已经能坦然地面对它。
它是我的一部分,是我经历的证明。
“很美的作品。”
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声音,在身后响起。
我的身体,瞬间僵住。
我缓缓地,缓缓地转过身。
看到了那张,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脸。
他比三年前,清瘦了一些,也成熟了许多。
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眼底,是我熟悉的,那片星空。
“好久不见,”他看着我,轻声说,“林简。”
我看着他,笑了。
眼泪,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“好久不见,”我哽咽着,说出那句迟到了三年的话,“沈之。”
阳光透过罗浮宫的玻璃穹顶,洒在我们身上。
温暖,明亮。
我知道,这一次,再也不会有人,弄碎我的星空了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10:26:56